□ 瑞　民

　　童年是个多梦的季节，有的梦会伴随人的一生，有的梦可能会影响或决定人生之路，这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意识的能动作用吧！

　　小时候，我是一个顽皮淘气的孩子，成天上树掏鸟窝下河逮王八，一刻也不能消停，免不了经常要被母亲数落责骂。

　　有一天下午，我和小伙伴跟着大人去放羊，那天，我们赶着羊沿着小河向上游走了很远，小河逐渐变成了小溪，羊群到半山腰吃草，我们到小溪边嬉戏。溪水澄清，不急不缓，连脚面都没不了，拐弯处形成一个锅面大小的小池，池底铺满了蛙衣，就像奶奶腕上的翡翠手镯，忽然发现里面有几十条蝌蚪大小的活物在游动——是鱼儿，大人不屑地回答——鱼儿，我以为那是大自然的精灵，土色的背部，几乎透明的腹部，如果不细看就很容易忽视它们。我霎时就平静下来，仔细端详鱼的长相、游动的姿势，掰着手指数有多少条，偶尔伸手试着去捉，没想到鱼却四下逃散，一条也难逮着，只好再轻轻地趴在旁边，大气都不敢出，看着鱼儿又慢慢聚拢起来悠闲地游动，这一趴就是一下午。太阳快要落山了，鱼儿几乎都快看不见了，而羊群已喝过水了，大人催促要回家了，我急得要哭起来，大人就用蓖麻叶子盛了水让我端着，脱下草帽在小池里来回打捞，有几条小鱼捞上来了，再捞时水已浑浊不堪。我小心翼翼端着蓖麻叶的“鱼缸”一路小跑，回到家里，手臂酸痛得几乎麻木，先倒进洗脸盆里，再加满水，连饭也顾不上吃就继续看鱼，喝米汤时把汤喝了，把米粒喂给了鱼——幸亏那时候米汤稀得很，加之可能受到惊吓又到了陌生地方，估计鱼也没胃口吃东西——把鱼放在枕边看着，不知不觉睡着了，第二天鱼竟然还活着！

　　新鲜劲过去了，由于占用洗脸盆，妈妈多次催促把鱼扔了，无奈之下，我就悄悄把鱼捞进水瓮中。过了一段时间，哥哥在淘洗水瓮时我正好不在家，他把鱼给生吃了（1960年过来的人生吃小鱼是很自然的事）。在10多年后，村南的水库里有人放养了鱼苗，经常有小鱼顺溢洪道流下来，我亲眼见过爸爸也生吃小鱼，说鱼有营养，生吃还能下火，我也试着生吃过一条小鱼，滑滑的、凉凉的、痒痒的，连嚼都不用嚼一下就溜进肚子里了。

　　哥哥吃了鱼，我难过了几天，不仅是在梦里，看到年画上的大鲤鱼也要悲从中来。我不止一次暗里许愿，长大了一定要养好多的鱼，一定要让哥哥生吃鱼吃到呕吐三天，这一辈子见了鱼就反胃。现在想起来，真是天真得近乎荒唐，又多少还有点心酸之感，但养鱼成了儿时的一个梦，是“等以后有了钱”最奢侈的打算。

　　带上筛子、洗脸盆，独自一个人就去了小水池来了个竭泽而渔，几十条小鱼全部斩获，简直使人欣喜若狂，整整一个夏天都充满了快乐的音符，成了童年最美好的记忆——那时候，没有电视，没有游乐园，娱乐活动非常少，加之孩子们多，大人们根本照顾不过来，所以有鱼的日子是难得快乐的，又是在少不更事之时，对生命的零距离亲近，对新奇世界的初步探究。

　　集市兴起以后，家里拴起一套马车。有一年初夏，父亲赶车带我到30多里外的城里去赶集，这是我第一次进城。城里毕竟是城里，比我们小山村人多又繁华，集市上更是人流如潮，物品琳琅满目，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，让人恨不得多生出一双眼睛。最吸引人的还是卖吃喝的摊点，炒碗托的蒜香味、捞豆腐的豆香味、酥饼子的烤香味……最可恨的是平遥牛肉，红润、鲜嫩、醇香，简直要勾了人的魂，口水也不知吞咽了多少，但因为褡裢里有妈妈给带的烧饼，饭时也未到，所以就不敢起吃的意，而心里却还有大饱眼福的快意。

　　准确地说，是惊鸿一瞥——鱼儿，金鱼，活蹦乱跳，大大小小，红白黄黑，几乎要撑破鱼缸。我像木鸡一样，不知怎么就挪到了那个摊位跟前，端详了这一缸，细数了那一缸，那时候，我的眼里只有鱼，忘记了自己身在哪里。父亲办完事来找我去吃东西，我小心翼翼向父亲提出想买两条鱼回去，父亲说钱买了鱼就不够吃饭的了，我说吃块烧饼就行了。父亲不忍拂我的意，挑了半天，讨价还价又半天，花3毛钱买了4条小金鱼，用塑料袋装了，至于那个像唐僧手里的钵的鱼缸是开不得口的，原想的肉丝面也没能吃上，啃着烧饼，喝了碗捞豆腐，心里美滋滋之余，我又一次默默许愿：长大挣钱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买好多的鱼。直到如今，对这次进城的所见所闻仍历历在目记忆犹新，小山村外面的世界的确很精彩，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，长大一定要住到城里去，那里的鱼更美更多。

　　工作了，有时候会在一些地方看到鱼，并且品种更多，档次更高，更吸引人，使我养鱼的想法更强烈了。发工资了，但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，加之还住集体宿舍，对养鱼的事只能是想想而已。

　　结了婚，由于多年租房并且搬来搬去，家当很少，鱼缸当然不是生活必需品，因而养鱼还是一件奢侈而遥远的事，但看到有的同事或同学家里摆着鱼缸养着鱼，羡慕之余，心里又产生了养缸鱼的想法。

　　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，收拾房子的同时，我就到几个水族馆去转了转，买回来了一个旧的简陋的大鱼缸，又买来角铁和木工板等材料，请人制作了鱼缸底座并油漆一新，摆在客厅正中间，挑选了几十条各色金鱼，并置办了过滤、输氧、照明等设备，当时那个狂喜让老父亲都发话了：爸爸养牲口是为了全家人的生活，你养这么多的鱼，不知道究竟图的是啥，小时候是不懂事玩耍，大了可不敢再由着性子来了，挥霍了钱是小事，耽误了正事是大事……

　　养鱼毕竟是儿时难得的开心之后的梦想，是生命中一直不愿放弃的追逐，现在虽然还有点“水主财”的祈愿，但主要谋求的还是“鱼之乐”，所以鱼缸不仅是家里显眼位置的豪华摆设，而且成为我在这段时期的快乐源泉，如果不是工作和生活中有太多的无奈和心酸，也许不会费那么大的精力去侍弄鱼，所以那份难得地畅享于青草绿水间的闲适，既是对生命存在的品味和交流，更包含了对现状和未来的反复思索。

　　忙碌一天之后回到家，端着碗坐在鱼缸前，看着满缸的鱼鳍尾轻摇、色彩斑斓、鳞光闪闪、悠闲地游来游去，心情顿时会平静许多，身上的疲劳也会随之消除很多，免不了还会有无限的遐想，有时候，还真想变成一只鱼儿，快乐地游来游去。

　　“事非经过不知难”。未曾想到的是，梦想实现了，麻烦也来了，尽管还流连忘返于赏玩的雅趣，但其繁琐的艰辛和伤心的代价也足以使人不堪承受，三年后，我便和养鱼的事务挥手作别了。

　　养鱼的日子是飞逝的，其中的乐趣逐渐被无休止的麻烦冲淡了，经常需要养水、换水、清洗、消毒、备食、喂食，也由于养护、水温水质、病菌等问题，有鱼会死亡，有的设备还需更换，免不了又要去选购。关键的问题是，耗费了大量的精力，业余时间所剩不多，其他的应该下工夫钻研的正事几乎要荒废了，文章没有写了几篇，书法还停留在10年前的水平。进入不惑之年，人生忽然有了强烈的紧迫感，在一次出差回来以后，我就决定放弃养鱼这个爱好。

　　两年前的一个秋天，出了10多天差，爱人工作也异常忙碌，出差回来看到鱼缸里的鱼全肚翻朝天死了，水面上还漂着一层泡得膨大失色的鱼饲料，还没开口，老父亲就忙着解释：“我怕鱼饿死，每天给喂，没想到鱼还是死了，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，唉，人老了，造孽呀……”。我心里虽然心疼得要死，但还是安慰老父亲：“也就是个玩的事，死就死了吧，我也早就不想喂养了，太缠人”。  

　　拆除了电源，清理了鱼缸，不闻了潺潺如语的流水声，不见了鱼儿目眩神迷的美丽，缺少了鱼儿曼妙飘逸的生机，家里顿觉冷清了许多。后来，搬家的时候，鱼缸也没有往新家搬。闲置了一年多的时间，正好有一位亲戚开了一家水族馆，便让他把鱼缸连同底座一齐拉走了，养鱼的事就彻底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。

　　“爱过之后才会明白”，养鱼曾带给我莫大的乐趣，让我从心底十分感恩大自然给予的愉悦的生命体验，陪我走过了一段坎坷或平坦的岁月。滚滚红尘中，经常还会看到各色各样的鱼，其身姿、其秀色，还会令我不觉停留驻足，鱼的世界依然令人爱怜和陶醉，但止于欣赏，不敢亵玩，也绝不会去草菅“鱼”命了，这也算是多年修为的境界吧！

　　儿时的梦想有很多，融入到生活的现实才分清了孰轻孰重，懂得了务实，因为现在和以后要办的事更多，我会带着那些愉悦的记忆上路，目标更清晰，步伐更坚实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