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张月玲

   那年我17岁，蹲在地上看着收废品的大爷把所有课本搬上了三轮车。

   之后的两年时间，整个晚上的梦里都在盯着一道数学题苦思冥想，反复计算，有时候是听老师讲课，又听不清楚，第二天起来头昏脑涨。说不出来的那种痛楚，无法忍受。

   之后的二十年，不敢看书，不能写字，街头散发的小广告拿起来翻翻，就会整晚重复课堂上的一幕，似梦似醒，白天根本无法正常生活和工作。

   忍痛告别可爱的学校。保姆、食堂，饭店洗碗、食品加工…….从此开始了我的打工生涯。跑遍很多地方，数不清究竟做过多少工种，奔波在各个城市的社会底层，难免自卑和多疑，引以为自豪的事情就是从来没有被人辞退过，每次辞职都是各种挽留，这也是我后来唯一可以在孩子们面前炫耀的一点。

   平遥有句俗语“三十不学艺”。即将奔四的我，那年腊月一次偶然的机会，与文学结缘，有幸加入了平遥作家协会，也改变了我的人生方向。接到通知，第一次参加文艺工作者的会议，激动的我整晚都无法入睡，第二天一路打听找到平遥文联，在院里看见三个五个人正要上楼，有的手里拿着很多书，看样子就是开会的，我为了不继续打问，主动替人家抱上装书的纸箱子跟着上了三楼，偌大会场，已经很多人就坐，会议室布置是我从来没看到过的：四壁字画，书香满屋。

   真没想到我一个农村妇女能和一群温文尔雅的作家诗人同聚一堂。记得那次会议是平遥文联主席赵永平老师主持，内容记不太清楚了，好像是一年文学工作的总结，主席台上领导挨个讲话，下面的人认真仔细做记录，我看看周围的人，好像自己进了新闻联播一样，兴奋得不行，会后领回来的书一直珍藏，是安令闻老先生的《文海泛舟》和《平遥笑话》。

   走出文联大门的那一刻，我告诉自己，我要学习，我还不老。安老先生耄耋之人都在文海徜徉，我为什么要把以后的四五十年白白浪费掉？

   打工依旧，不同的是行里卷重了很多，被子中间打了不少书。那年我辗转于山西的各个小山村，是晋中剧院的厨师，一个人负责剧团三四十人的三餐饮食，下午休息的时间长，有一两个小时可以学习，夜场散了吃晚饭就是零点过后了，收拾完了看会书再睡，累得连那些年做课堂梦的毛病也改了，可是又多了凌晨两点入睡的习惯，一直到现在，也是个大麻烦。每次剧团转场，在车上睡觉我是出了名的，别人在闲聊观赏沿途风景，我却在呼呼睡觉，一觉就睡到目的地，然后整理打扫厨房，清洗餐具，和面做饭……

   这段时间学会了诗词格律。之前只看见七个字或者五个字一句话，四句竖着一摞就是一首诗，根本不知道还有平仄一说，以为只要念着顺溜就行。第一次写的绝句是参加了襄垣梨花节之后，回来七拼八凑了十首诗《梨花十吟》还被网友多次转发，自己也不敢相信，我能写出标准的格律诗。有一次韩生明老师打电话告我说《平遥文学》上刊登了我的四首旧体诗，把我可真是兴奋坏了，上中学的时候就写诗投稿，从来也没有发表过，这次终于变成了铅字，拿回来美的看了一遍又一遍，最后那本书被我翻的惨不忍睹，扉页上还留着女子诗社社长张金花老师的电话号码。

   每个月在家休息十来天，县文联经常举办各种讲座，还有平遥翰正女子诗社的采风活动，我抓住每一次学习的机会，就像一个缺奶的孩子找到了娘亲，文字如甘霖，为我枯燥乏味的打工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，再后来尝试着把作品发到全国各地的杂志邮箱，居然刊登了不少，文联为了鼓励文学新人，在《古城报》上刊登了我的专版，赵主席好几次开会都说起我的一首现代《年末.残雪.牧羊人》诗被一位德高望重的文学前辈在县里召开的文艺会上背了下来，那时的我就和那小学生一样，听到表扬就开心，学习的劲头更足了。

   对介绍我加入文学协会的小杨说，虽然我不是千里马，你也是我的伯乐，咱努力做一头好毛驴吧。

   毛驴儿被称作犟驴，我是属牛的。凭着一股犟劲，这股牛劲，在文学道路上艰难跋涉，不停的学习。说句实在话，就咱这学历，如果把古典文学全部通读，真有点费劲，一篇《滕王阁序》念了一个月，连文章里的字还认不全，谈何理解？经常在网上看到有用的文学常识就抄了下来，诗词格律知识和文学典故抄满了十几个笔记本。加的网友有个怪人，他学富五车，每天零点在空间日志发一首诗，虽然不合格律，诗中典故堆积，对我来说晦涩难懂，幸好每首诗后面都加注详细注解，每个词的出处，寓意都解释得清清楚楚，就是半夜才发，而且分秒不差。那我就等，天天坐在电脑前等着抄。

   记得那一年我得了咳嗽的毛病不能再去打工，这种笔记抄了整整一个冬天，也咳了一冬，为了不跑来跑去浪费时间，把电脑边地下放几张纸，咳嗽了吐在上面，下了电脑再清理掉。西药中药吃了个遍，也没好，最后一个月那些纸上都是血，鲜红鲜红，看着很恐怖，这一年里一边养病一边自学，收获不少。

   一边学一边自己写，两三年内在全国各大杂志上发表了几百首诗词、诗歌还有楹联散文等，多次获奖，只是本着一个原则，无论投稿还是参赛，只要收到回信说让交版面费或者摊派订书，一律拒绝。一来是我和爱人都是打工者挣钱不易，二来我不想拿钱给自己脸上贴金。路，必须是脚踏实地，一步一个坑走出来才踏实，至今为止，除了买书，没有给自己的文学梦投资一毛钱。

   有人说我心大，贪多嚼不烂。我说不是贪，我可以挥霍的时间不多了，立马就是半百之人，活在世上短短几十年，万一哪天有个天灾人祸，可不想带着遗憾去见阎王。

   后来，又慢慢的涉足影视。和平遥的几位热爱影视的人合作，我写剧本，跟着看他们拍摄。看成片时再斗胆提一下自己的意见，尝试和他们交流。

   也许苍天眷顾，很多机缘就从天而降砸到我头上了。

   那年，一位和顺的诗友把我的作品转发到他空间，被电视台的领导看见，他在我空间日志里读了我的很多文章。这是命运第二次向我伸出橄榄枝，清明过后，我被和顺电视台文化娱乐频道邀请做了那里的外聘编剧兼策划。

   我对领导说：“您不问我的学历？还有简历？

   他说：“我只要你的思维能力，我要结果，不管过程。”

   “好，我绝对不会让和顺人民说您从平遥挖过来一个废物”。

   影视那玩意是一门高深的学问，敏锐新颖的艺术思维、超前的创意和千锤百炼的耐心（自己总结的）哪点我都够不上边呀。别人大学四年学了的东西肯定运用自如，我一个门外汉，自不量力就答应了下来，面对一群朝气蓬勃的大学毕业生和台里经验丰富的前辈，我心里常常问自己一句平遥俗语：“张月玲，你还不知道自己能吃几担面的疙纤纤咧？”

   每天晚上十点钟，单位关大门之前离开，每一次锁办公室的门，我都会膜拜一样看一眼里面的机器设备，几万，还是几十万？我一个外地人，何德何能面对这一切？挨个扫一遍，闭眼几秒钟，就和那基督徒面对十字架上的耶稣念经一样，一边锁门一边给自己念紧箍咒：“一定，必须要对住和顺人的信任，对住自己领的工资，做出个样儿来”。

   直到我离开和顺，也没有一个人要看过我的身份证。

   观众的肯定就是对我的认可，还是坚持自己的厨师定律，每天想着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怎么面对千千万万的电视观众，就像一盘菜，怎么就能适合大部分人的味蕾，真的压力很大，经常整夜失眠。

   “很多大厨原来都是洗碗工出身，最后也做了大厨，不一定是厨师学校毕业的人才能做厨师，只要爱好，先理论后实践，和先实践后理论是一样的，以前的木匠很多都不会算数学题呢”。

   哈哈，这样安慰鼓励自己。

   一边工作一边慢慢学习剧本的规范写法，还有策划书文案的标准格式。

   山城和顺凉爽宜人，人们淳朴善良，工作有挑战性。记得有一次给一个单位做参赛微电影，原来他们请人写的剧本拿过来一看根本就没法拍，而且和比赛要求相差很远，离规定时间剩下没几天了，我接到通知时我还在平遥休息，在家就先写了剧本，去了单位张罗着找演员，没想到我想得太容易了，根本没有符合剧本要求的演员。

   真是纸上谈兵，结果只能按兵不动。剩下最后一个星期了，怎么办？莫非放弃这档活儿？

   上午，摄像师和我商量对策，我说咱们改改方式，先找下演员再写剧本。

   “我在电视台八年了，从来没有听说过先找演员再写剧本，而且时间只有七天，不说前期筹备后期制作，剧本你就拿不出来。”

   “就这么定了吧，你明天上午上班过来拿剧本。”

   下午，给工作中认识的一个做网站的白老师打电话，让他帮忙找几个高中的老师或学生……

   盯着备选演员的脸看半天，通过与他们的交流，根据各人的语言表达能力和相貌特征，构思剧情，大概一个小时不到，剧本的大概框架已经在我脑海里形成。

   写了一个通宵，第二天早上把剧本打印了几份，先交给摄像师让他们熟悉。广告部有一位细心的志芳大姐，让她找道具联系场地。

   “放心吧张老师，我办事你放心，一点差错也不会有……”可爱的大姐，至今还能想起她的样子。

   上午录制一档我负责的少儿节目《未来之星》，收拾完场地下午两点多了，直接在台下就召集演员走戏，从对白到表情动作一句一句的过，那些学生们很聪明，韩老师之前就拍过一个短片有经验，天快黑的时候，基本上没问题了。

   第三天，我和我们的团队，顶着烈日在工地上开机了，胖乎乎的摄像师扛着机器不停的流汗，一遍又一遍的重来，司机也跑前跑后帮忙，太阳落山的时候，拍完了最后一个镜头。

   剩下的四天的时间就交给后期编辑曹慧了，她是一个可爱的小媳妇，细心又善良，皮肤黑黑的，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，现在还能想起来那纯纯的样子，那时候她挺着个大肚子，为了赶出活儿连着几天加班。

   十几分钟的微电影做好了，拿过去初审，摄像师把对方的意见写在纸上，一条条念给我听。脑袋炸了啊，莫非劳民伤财白忙乎？因为这活儿，我写了三个剧本，这是唯一有信心能过关的，又要泡汤了啊？想哭！

   “改，修改，直到他们满意为止。”

   在第六天的时候大功告成，终于交差了，后来传来这部片子在全省微电影评比中获得了二等奖的消息…….

   工作中的点点滴滴，过电影一样在脑海中闪现，时常想起这个温馨的小城。和顺，我一生中的里程碑。

   午夜梦回，回望我的文学之路，过往的艰辛与欢歌，汗泪相溶，百感交集。

   回到平遥，生活又回到原点，没有再去打工，凭着这些年的写作经验，自己给自己封了个自由撰稿人的职位。接了几部片子，采访，写稿，培训演员（至今没有接触过专业演员），跟拍…

   最开心的事情是和诗社的姐妹们出去采风，一起讨论文学，日子过得平淡而又充实。

追求梦想，多大年纪开始努力也不会太晚，只要朝着目标脚踏实地前行，即使没有成功，至少不会遗憾，因为我尽力了，这辈子没有机会走进梦中的象牙塔，也没有想过要成名成家，继续平淡，我不会后悔，因为这段路我开心走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