慈相寺
慈相寺位于平遥城东8公里的冀郭村,初建于唐开元年间,原名“圣俱寺”,后因该寺一直由佛教慈恩宗僧人住持,故于北宋皇祐三年(1051)朝廷赐额,改名“慈相寺”。 慈恩宗是中国佛教的宗派之一,源于古印度佛教的瑜珈宗,其创始人是唐代高僧玄奘(602—664)及其弟子窥基。唐玄奘为进一步探求印度大乘教教义之真谛,曾于贞观元年(627),不避艰难险阻,苦行赴印度,往返十七年,在那里遍求各大寺院之高僧,刻苦钻研,期间受瑜珈宗的影响尤深。回国后住长安慈恩寺八年,潜心翻译研究佛经,对佛教哲学和修行观有了新的独到见解,创立佛教宗派,后人以其所居而称为“慈恩宗”。慈恩宗主张“万物唯识”,以《解深密经》、《瑜珈师地论》、《唯识三十颂》、《圆觉经》等经论为教义经典,用“三相”(依他起相、遍计所执相、圆成实相)解释宇宙万有的性相,所以慈恩宗又称“法相宗”、“唯识宗”。玄奘认为用唯识观的方法,可以洞察“三相”,达到转染(识)成净(智)而成佛。玄奘逝世后,其弟子窥基继续在慈恩寺阐扬“法相唯识”之学,造诣更深,世称“慈恩大师”。唐高宗永徽四年(653),日本僧人道昭来华,从师玄奘受教,使慈恩宗传入日本。 由于慈恩宗教义深奥,和者盖寡,因此仅传三代即开始衰微。然而慈恩宗在山西平遥县的慈相寺却得以发扬光大,流传久远,由唐而宋,由宋而金,延绵数百年。 据清光绪八年(1882)《平遥县志》载,慈相寺“古名圣俱寺,唐无名祖师自西极来居麓台山四十年,肃宗召至京问答称旨,上元初诏还故山,宋庆历间砌塔藏之,高三百尺,又名麓镜台。”又据慈相寺现存金泰和元年(1201)四月初六《平遥县冀郭村慈相寺僧众塔记铭》载:“冀郭村慈相寺者,自有唐肃宗以来其设寺额,本名圣俱寺,而是时主持教化者,即始祖无名大师也,至宋皇祐间改赐慈相之额。”金明昌五年(1194)《汾州平遥县慈相寺修造记》亦载:“汾州平遥县慈相寺者,乃古圣俱寺也。寺在县东太平乡之冀郭里,始有大士繇西极来,曰无名师,宴坐于麓台山四十载,唐肃宗召诣京师,待若惇友,上元初示仙于宫城之寺邸,诏还故山。至宋庆历间,寺僧道靖建塔藏之,寺之兴也,以此皇祐三年(1051)改赐今额。” 无名禅师之“无名”是其法号,并非“佚名”之意,据清乾隆三十六年(1771)《汾州府志·卷二十四》载: “慈相寺,在平遥县东十五里冀郭村,旧名圣俱寺,唐无名禅师居麓台山四十年,肃宗召至京,叩无名之旨,答曰:‘大方造物,总持万变,走为日月,驾为云雷,四时行,百物生。收功于无形者,天地之心也。大人御世,不烦而治,鼓之为太和,不识不知而天下归心焉者,至人之妙也。是故,上圣得之而无为,彼苍焘之而奚言,抑何□□于细名哉?’上善其言,待若惇友。上元初化,诏还葬故山。” 诸文献中提到之“西极”,古有解“西极乃长安以西”者,故笔者以为“无名大师”应为玄奘、窥基的传人。长安慈恩宗衰落后,无名大师流落到山西平遥这个宗教信仰多元的淳朴之地,阐扬其法相唯识之学。由于他的佛教造诣深厚,经论过人,才使居庙堂之高的唐肃宗得闻其名,诏对京师,待若惇友,还让他在皇城寺邸设场讲教,可谓荣耀之至。然而慈恩宗在当时京城佛教界影响甚微,禅宗等其他宗派是当时的佛教主流,所以无名祖师虽有皇上支持,但无信众捧场,因而只好在他圆寂后“诏还故山”。平遥慈相寺的宗派后人中,却“传法之流”“继踵而出”,“才德超轶,杰然出于法眷之中者”甚众,曾使慈恩宗在宋金时期屡创辉煌。寺中现存金泰和元年(1201)五月初一刊刻的“慈相寺宗派图”,对本寺掌门人追溯至北宋初年的从安、从佑两位始祖,两位始祖及他们的十一位嫡传弟子道覬、道玉、道洪、道聪、道卿、道谔、道业、道及、道隆、道靖(庆历年间住持,倡修麓台塔者),两代僧人全部享有“赐紫”之荣。“赐紫”为唐宋时礼制,当时规定三品以上官员舆服准用紫色,不得越制,但官品不及而有大功者,或受皇帝“圣宠”者,恩准破格用紫色。唐宋时期受“圣宠”之高僧,诏赐用紫色袈裟,宋代也有对道士“赐紫”之例。可见慈相寺北宋初年的僧人们,在佛教“法相唯识”论方面之理论水平,在全国也声名显赫,曾使慈恩宗在整个佛教界受到应有的尊重。以后各代也屡有受“赐紫”者之恩,如第三代之广潜、广立、广瞻、广雅,广雅还被尊称为“普明大师”;第四代之仲来,第六代之文喜、文庆,文喜还在金承安至泰和年间(1196—1208)出任“汾州管内都僧正”,即汾州及下辖各县佛教事务的总僧官,管理地方寺院僧尼事务,在佛教界出人头地,掷地有声,也是慈恩宗之光彩。第七代的真逵不但受“赐紫”之荣,而且还被加尊号为“通悟大师”。出类拔萃之才,为慈恩宗的弘扬、昌盛、延绵作出了卓越贡献,倘若“三藏大师”、“慈恩大师”佛灵有知,也应含笑九天了。 慈相寺现存金代碑碣两通,为我国史学界、宗教界研究宋金时期佛教文化,提供了不可多得的文字资料。慈相寺在宋金时期,不仅以慈恩宗的佛教教义在平遥大地独树一帜,而且该寺的规模及寺貌等,也曾冠盖全县。庆历年间的住持沙门道靖,首倡在寺后建九层砖砌无名大师灵塔,八角形,高十余丈,每层皆藏铁佛。塔本红色,但丽日从平遥城垣眺望,光耀四射而呈白色,成为平遥当年的一大奇观。今塔年久濒圮,加之空气污染而使能见度低微,此景早已不存。塔旁同时立有一块高约6米的巨碑,称“大宋西河郡麓台山圣俱寺碑”,建于宋庆历六年(1046)五月二十二日,刻有《大宋西河郡麓台圣俱寺碑铭并序》,碑阴还刻有宋皇祐二年(1050)七月十五日秘书丞签署之文,由并州判官吴郡张某书。由于多年风雨剥蚀,字迹已难已辨认,无法成文了。但书法清秀端庄,清初山西名家傅山先生来游斯寺时,就对碑之书法多有赞叹之词。 北宋靖康元年,即金天会四年(1126)九月二十一日,金将宗翰所部鹘沙虎,血战半月而攻占平遥。期间金兵扰寺,慈相寺几乎全部被烧为灰烬,仅山门及正殿幸存。金朝建立后,由于作为统治者的少数民族女真人,清醒地看到,要巩固对人口众多、幅员辽阔的汉民族区域的统治,非单纯依*武力所能解决,他们特别注重“尊孔崇儒”、“保护原有宗教信仰”等策略,以争取汉民族地主阶级的合作,减少民众的抵触情绪和反抗心理。金天会末年,慈相寺得以重修,主其事者为寺僧宝量和仲英,其中宝量者俗姓冀氏,本县侯冀村人,21岁出家,师从惠清法师,潜心研读,精通《法华大经》;后又云游四方,多方讨教,“深悟佛旨,数年杖锡还乡,其本寺僧众请师出世,开演教法,为众宗仰,名声藉藉者于河东”(《僧众塔记》)。仲英和宝量同辈,师从普明大师广雅,二僧欣然担任寺院修造主。“不惮艰苦,励心劝缘,鸠工聚土,不日寺亭焕然一新,十倍于前矣”。还重修了麓台塔,可惜修建未及完备,宝量、仲英相继圆寂,工程暂停。 时至金明昌初年,宝量之徒福澄住持寺院,继承师志,同众僧齐心协力,续修寺院。在塔后建普光堂,“设毗卢遮那佛,壁绘三世佛、八金刚、四菩萨、帝释梵王,堂之右翼置释迦六祖,绘二十八祖,以彰心印所传之自也。左翼置地藏菩萨十王像,以示善德必报,结人善心也。堂之前其友福勍又起两庑,塑佛菩萨五十,阿罗汉五百。楼台伎乐、宝山琪树、珍禽异兽、奇花瑶草,七宝严饰,五彩彰施,烂烂煌煌耸人瞻视”。“复于塔内层设圣像,以为庄严。塔前对立二亭,东置土地神像,西覆圣井,仍塑五龙王于井上。法堂之东庑立关将军像,以玉泉山护法故也。寺旧有铁像菩萨二十,公补为百,殿左起大屋而置焉。增塑慈氏、文殊二菩萨,洎十大论师于其间,其馀门廊厅堂厨厩楼阁,洎僧徒藏获,佣保马牛之舍,或增旧创新,或支倾补坏,凡一千二百馀间”。[金明昌五年(1194)《汾州平遥县慈相寺修造记》] 这些历史资料,翔实地记载了慈相寺在金代的宏大规模,丰厚的佛教文化内涵,以及连续几代僧人为“阐扬法相唯识”所作的不懈努力。尤其是明昌年间住持僧福澄和尚,更是拔乎其萃。福澄俗姓胡氏,平遥县钦贤村人,因家贫于13岁时削发为僧,师从宝量法师。自幼为人严整慎重,善于谋划。在任慈相寺住持期间,其他方面也建树颇丰。寺院滨临麓台河岸,每年夏秋河涨大水,对寺院威胁很大,众僧年年为护寺而伤脑筋。福澄继任住持后,下决心筹银2000两,挖改河道,远流而去,岁岁平安,一劳永逸。寺东南麓台山深处,有慈相寺常住土地数百亩,经营耕作十分不便,福澄在那里建房屋数十间,雇人住在那里耕作。寺内旧有无名师遗方眼药,以供四方香客随意取用,福澄始订收费之规,并设医僧坐堂咨询,使资源得到合理利用。数十顷田产也因福澄经营有方,收获增加数倍,修建寺院、移河改道等均工程浩繁,在庞大的经费开支中,百分之六七十来源于眼药收费和田产收获。通过宋、金代佛教慈恩宗在慈相寺的繁荣发展过程,使我们领悟到,任何文化,包括佛教文化及一切意识形态领域的东西,如果没有雄厚的经济基础做后盾,没有一批优秀的人才做支撑,任你标榜得多么卓越和清高,也难以存在下去。 经过几代僧人的努力,慈相寺“于是僧有经行宴坐之安,人适游礼虔仰之愿,然后作大佛事三昼夜,饭缁素(指僧俗弟子)万人庆其成也。犹以未足,复命大法师起讲筵三岁。斋嚫无虚日,钟梵无庸声,见者起敬,闻者发叹,乡近感化,多为佛人矣!”(《汾州平遥县慈相寺修造记》)好一片祥和、繁荣、文明的景象,极有利于封建统治秩序的稳定,这正是辽、金、元、清代少数民族王朝倡兴佛教、尊崇儒学的战略目的和可喜结果;同时,国家统一,百姓安居,也是历史上宗教文化发展的必要社会条件。 宋金以后,元代也曾对慈相寺进行过大修,但随着慈恩宗的衰落,昔日的繁荣景象早已一去不复返了,数百年的风侵雨蚀,使其日渐土崩瓦解。特别是顺治六年(1649),平遥刘三元等人响应大同总兵姜瓖的反清复明号召,聚众举义,占领平遥。招来清军大举围歼,一场兵祸遍及平遥,慈相寺遭到重大破坏。“顺治六年(1649),又为兵火所灾,前制几消摩(磨)尽矣。金容色黯,怅宝筏之徒悬;紫殿尘埋,慨迷津之曷渡”。[乾隆四十八年(1783)《重修慈相寺碑记》]雍正六年(1728),增修中殿三楹,将村中关帝庙之关羽塑像移于殿内。乾隆四十六年(1781),住持僧法定及其徒悟通,“会茶动众,欲令废者起而新之”。补修正殿五间,东西窑各五间,次年又整理中殿关帝庙三间,重修东院僧舍正房三间,东西房各三间。“使几沦于瓦砾者,依然纶奂可观也”。总共费银七百馀两,其中外出化缘三百三十多两,其馀半数以上是寺院僧人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。这次整修的房舍,也就成为慈相寺现存之主要殿宇。 今日之慈相寺,多数殿宇颓毁得已成瓦砾,巨大的九层麓台塔却依然屹立在残阳和凛洌的西北风中,塔前6米多高的宋庆历碑,依旧和此塔风雨相伴。当年福澄和尚在塔后修建的普光堂及东西庑等,都被屡屡自然改道的麓台河浸崩冲走,塔距河岸也仅14米远,塔身因地基松懈而开始向东北方向倾斜。塔前寺院概貌仍存,但东西庑已破败不堪,只正殿内高大的“三身佛”仍结跏趺坐于须弥莲花台上。三个须弥座在“文化大革命”中被“造反派”刨坏,致使衬砖裸露,有的已散落。一位年长的村民介绍说,如果不是当时从座底窜出两条大蛇来,三位“法力无边”的佛祖化身,早已被“革命者”们送回“极乐世界”去了。殿东墙前下角墙皮脱落,露出古旧之墙皮,绘画艺术上乘的水陆画,似为金代作品,有待考证。 中殿的圣像早已被毁掉,已改为过道厅,两房各隔出一间房屋。曾经改作“人民公社”冀郭大队办公室。钟鼓楼亭已近塌毁,但檩木额枋上精美的木雕饰物,仍风韵不减当年。巨大的铁钟和数十尊铁铸菩萨,在1958年“大炼钢铁”时,就为完成“1070万吨钢”的浮夸指标,被搜去凑数做贡献了。山门岌岌可危,东侧以木柱支顶,两旁原有的站立金刚塑像(老百姓俗称“哼哈二将”),也于“文化大革命”中被毁,仅留龛门形迹而已。 现存麓台塔并庆历碑,早已被列为山西省重点保护文物,最近已批准为国家级重点保护文物。 寺内正殿前原有金代慈相寺寺院布局石刻图,已被县文物局收回去馆藏。中殿前檐下现存金泰和元年(1201)“僧众塔记碑”,碑阴有是年五月初一刊刻的“慈相寺宗派图”,是宋金时期佛教慈恩宗在慈相寺的宗派传承图,其中共录九代僧众的法号、嘉称及师从关系线,研究价值极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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