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进明,男,1966年生,平遥广播电视台记者、广播剧栏目《方圆剧场》编剧、导演;晋中市作家协会会员;平遥县文学协会副秘书长。创作广播剧多部,并获省市奖。有作品在报刊杂志发表,有书籍《村人村事》出版。
同居好 结婚好
能同居也是一种缘。
下班了,宏大电子厂的大门刚敞开近一米宽的缝子,厂保安吴平就像拉满弓射出去的箭一样,骑着自行车穿了出去。
街上的行人不多,汽车也零零落落的,偶尔也会有一对两对的痴情男女在马路边搂着抱着狂吻着。这个时候,正是子时的中间,夜里十二点整,好多店铺的门都已关得严严实实,几家连轴转的小饭店门前,都摆放好了八、九套桌椅,有吃宵夜的人们坐在那里,点上几个小菜,要上几瓶啤酒,慢慢地吃着喝着聊着,不时地碰一下杯,好像要把这黑夜吃尽喝尽似的。
吴平穿过高基街,拐进了街旁黑呼呼的小巷转了两个弯后,把自行车锁在一个叫打工者之家的楼道里,自己匆匆爬上二楼,在牌名025号的胶合板门上轻轻叩了三下,门自动开了,吴平像只好几天没吃东西的饿狗似的扑进去,把里面的人紧紧抱住后,便“呼哧、呼哧”地“啃咬”起来……
月亮已好几天没露脸了。楼道里的灯也没亮,人走在里面感觉幽暗,但并不宁静。这层楼除主体框架外,所有的房间通通由胶合板组成,每间房的面积大约三平方米左右。住在这里的人,大部分是低薪层次的打工男女。没有窗户,没有隔音,男女嬉笑、聊天、做爱的声音此起彼伏,连蚊子听到都发出嗡嗡的求偶信号。
吴平和玲玲干完活儿后,两人都平静了。屋子里很乱,默默承受两人压力的一张单人床,占据了房间的一半面积。衣箱在木椅上平放着,刚脱下不久的衣服在衣箱上委屈成了一座小山,锅碗油米就像爱做迷藏的孩子,躲在墙角里,目睹他们的喜怒哀乐。
“咱们结婚吧。”黑暗中,吴平抚摸着玲玲柔滑高耸的胸脯说:“这日子真好。”
“拿什么结婚?”玲玲翻了个身,发白的屁股给了吴平,哼了声说:“就拿你的光身子光头?我都觉得害臊。”
“可这么拖着也不是事儿。”
“拖着怎么啦?有滋有味,我高兴。”
“可我们年龄不小了,家里人也催着。”
“年龄怎么啦?我喜欢这样过,没有心理压力,愿意就一块儿摞着,不愿意各走各的。谁让你没钱?连个结婚的钱都拿不出来?”玲玲说着很委屈地哭了。
吴平是江西人。到佛山打工已七个年头了。这七年里,他谈过四次恋爱,其中,有三个女孩和他同居过(玲玲除外),但最后的结局都大同小异,都是在他提结婚的时候,那个“钱”字给翻了跟头。
没钱怎么了?穷虚荣,如果因为没钱,姑娘就不想结婚,小伙子就讨不到老婆,那不就没人生革命的接班人了吗?没有革命的接班人,现代化国家谁来建设和保卫?老板的工厂谁来当打工仔?吴平心里这么想着,但不敢讲出来,他知道讲出来后,玲玲嘴里的唾沫会喷他一脸。
现在的年轻人不甘寂寞,尤其是在花花都市浮生的打工青年们,他们站在城市的边缘,生活在社会的底层,每天工作完后,便呆在十几个人住的房子里,望着天花板抽烟、吹牛、打牌、织毛衣,或者男人说女人、女人说男人。除公家单位外,很少有人去关心他们的生活。他们是人,是有血有肉、有七情六欲的凡人,是感受城市血脉、呼吸城市空气、给城市建设添砖加瓦的默默奉献的凡人。这些凡人享受着单调机械生活的枯燥,享受着高高在上的老板的歧视,“享受”着工作繁忙低薪生活高薪消费环境的苦恼,也享受着热血澎湃的爱情甜蜜。也只有这种甜蜜,才使他们感到和都市人一样的平等、一样的尊严。尽管他们也知道这种爱情的短暂有时像流星一样,可这种爱情毕竟给他们带来了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祈盼。
珠江三角洲是块大鱼吃大食、小鱼吃虾米的凭本事吃饭的地方。到这里来淘金的人们,如果没有高层次的文化素质和过硬的技术本领,就只能乖乖地到工厂或一些公司去做工人做保安做服务员,接受大自然规律的洗礼。
吴平的表哥孙亮是个本科生,比吴平早一年来佛山,现在宏大电子厂做厂长助理,月薪四千,加上红包奖金,年收入至少有五、六万元。每天下班后,孙亮总是骑着摩托车不慌不忙地出厂门,到女友阿萍购置的三室一厅的敞亮的房子里悠哉悠哉,日子过得如蜜似的令人羡慕,可就是不想结婚。
吴平奇怪了,自己结不了婚和玲玲只能过同居的日子,是因为没钱;可他俩是有房子有钱也不想结婚,为什么呢?这话在肚子里憋久了忍不住了,他就
乘空闲时去问表哥。孙亮已好久没和表弟单独聊天了,见他关心此事,心里有点感动,说老表,现代的女孩你不懂,我也不懂,她们是现实的工作、现实的生活,现实的家庭却还有不安现状的超现实享受的心。她们高兴了,能让你一口吞下去;不高兴了,她能把你一口吞下去,而且还要把你咬得粉碎。就说我以前谈过的那两个吧,你知道,她们也是白领,根本不缺钱,刚交往时,天真可爱,似乎她心里只有我一个人。可是我错了,处久了准备结婚时,才发现,她们爱的并不是我一个人。我那时虽然很痛苦,但是我明白了一个真理,就是现代的女性交际面广,人像一匹脱缰的野马,你得让她使劲地跑、使劲地跳,什么时候跑累了,跳苦了,她才会想到结婚,想到找个家歇息,想到该老老实实地过日子。所以我和阿萍同居两年多,我们只定期相会,至于今后她怎么样,我不管,她有她的权利,我有我的自由,我把空间留得大大的,免得结了婚后才发现,那就会让婚姻的套子把我勒死。
“那阿萍怎样想呢?这么下去她乐意吗?”
“她内心怎么想,我不太清楚,但目前的状况她还是挺乐意的。”
“这我就搞不懂了。”
“搞那么明白干啥?‘有心栽花花不开,无心插柳柳成荫’,歌儿里不是讲嘛,这就是爱,糊里又糊涂,这就是爱,说也说不清楚,朦朦胧胧的。你干你的,我爱我的,不是更好嘛。”
吴平听了这番妙论,心里更迷糊了,他想这是你们有钱烧的,我可想正儿八经地结婚。
落日的彩光悄悄地溜进了阿萍的客厅。楼下面的院子里,一群孩子追抢着一只足球,尽情地嬉闹着。大约有十来只小鸟呆在几棵高低不等的榈树上欢快地叫着,有的不时地扬起头,鼓起翅膀,在枝桠上徘徊着,眼睛直瞅着落在自己不远处的宁神倾听的小鸟。大约是鸟类的求偶节到了。不知情的保安挺着笔直的腰,站在院门口隔三岔五地朝那树上瞧瞧。
阿萍坐在沙发上,一边嗑着西瓜子,一边望着茶几中间花瓶里的玫瑰花静静地等待着孙亮的到来。她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,如果说她不想结婚,那是假话。可是此刻要让她迈进婚礼的圣堂,她还在犹豫不定。她想找一份纯洁美好的感情,但都市里的现代人已不再是旧社会的男女,成长也许就伴随着体验和错误,所以恋爱不可能再有固定的模式,恋爱过程也不可能一帆风顺,除去强加的恋爱基础和条件,只问自己的内心是否真爱着他。她不敢问自己,她只希望孙亮能是个一辈子钟情于她的男人。
阿萍曾谈过五个男友,其中有三个家贫的,她怀疑他们是奔着钱物来的,相处一段时间后,就以性格不合而宣告拜拜;第四个是个有权有钱的事业单位的科长,她和他同居了一年后,她怀疑他将来会不守男道就算了,因为他的条件太好,追求他的女孩也太多太多;第五个也和她同居了一年,她发觉这男人没有一点男性气概,柔顺得像只小绵羊似的任她摆布宰割。她瞧不起他了,事儿也就黄了。真是相爱总是简单,相处太难啊!
上帝说爱情和婚姻同在,但亚当转身后,伊甸园开始变得荒芜,那条蛇也闭上了眼睛。世上的善男信女变得多愁善感,总是一味地挑剔对方的完美无缺,于是有了偷尝禁果的同居试婚,男女战争也就开始了。男的说女的不贞,女的说男的花心;男的不结婚搞同居说是忙事业,女的不结婚搞同居说是找真情;男的说处女找不到了,女的说痴情男没有了;男的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,谁走进去谁就完蛋,女的说婚姻是条锁链,谁走进去谁就没有自由而言;男的说同居没有负担,女的说同居没有牵挂。
阿萍正在漫无边际地胡乱想着同居的好处时,她妈的电话来了,说是想抱外孙了,让她快点结婚。阿萍说还没男朋友呢,和谁结婚?她妈说:“你们这代人怎么回事?都同居那么久了,还说没有男朋友?还不想结婚,你们想干什么呀!看的都成老姑娘了,还挑挑拣拣的挑不完啦。你是不是想学坏呀?小时候蛮老实的……”“什么结婚不结婚的老一套!”阿萍这么想着,不想听老太太的叨叨,把电话挂了,把铃声也关了。她想见孙亮,想让他拥抱自己,她感到一切都是假的,只有他们相聚的那一刻是真的。
玲玲还在哭着。
吴平低声劝慰着说:“别哭了,结婚的钱我老表答应借给我。”其实,吴平自己心里明白,他如果摆正自己的位置,不谈那四次恋爱,不在外租房子,甭说娶媳妇结婚的钱够了,就是在老家买房子的钱也绰绰有余。那是多么体面的事啊!他虽然很后悔,但人生的得失就是这样,忙了这头就顾不上那头。
“借钱,借你个头,”玲玲不满地说,“借的钱将来还不一样的还?再说,房子呢?买房子的钱你有吗?你没有,没有就甭给我提结婚的事,大草包。”
“那咱们不能老这样等着啊?都年龄不小了,你说过真正的爱情不是没有金钱地位等附加条件的吗?”
“那是电影电视里哄傻瓜的话,感情是可以不要那些东西,可婚姻呢,婚姻就意味着面包、牛奶加房子,没有房子,一家人住哪儿?没有牛奶、面包,你的老婆孩子吃什么喝什么?吃喝西北风?你不想这样等着,你以为我想啊?不明不白的。如果你不乐意,我明天就找别人去。”
隔壁的床板又有响动了,粗粗的喘气声和刺耳的“耕地”声不断传来。“谁说不乐意啦?”吴平的身上发热了,他嘴里嘟囔着一下把玲玲压在了身下,好像只有这样,他才能发泄出自己的不平,也只有这样,才能耗尽他们的人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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